“咔嚓——!咔嚓——!咔嚓——!......”
地面、墙体一一炸裂,赤红火海自裂缝之中喷涌而起,凡火苗燎卷而过,无论人、物俱是转瞬化作黑烟。
“轰隆——!轰隆——!轰隆——!......”
屋顶、房檐一一洞穿,万钧雷霆自豁口之内飙射而进,凡雷芒劈扫而过,无论人、物俱是转瞬化作飞灰。
......
雷息火停,云开风静。
诺大的乙木兰香园楼阁、翠湖、葱岭......一切皆无,无数土石崩塌坠落,只余下缩水大半的焦灼之地,好似一狭长空岛漂浮半空。随着空岛边缘崩裂下坠,主体部分亦是开始缓缓坠下......
余火尚裂,焦灼遍地。
空气中四下飘散火星红光、焦炭之味,仿佛一切都那么不真实,然而却又真真切切的横亘眼前。
看着周围,山体之间巨大的豁口,仿佛一火山口一般,即便空岛落回原地,也已无法填满,慕景奚知道,这是因为现在的乙木兰香园缩水了足足五分之三的缘故。
举手投足间,雷霆万丈,地火翻滚,一座山岳面目全非,一座庄园悉数被毁,这是何等的威能?
澹台明末收手驻足,无形的精神力屏障消散,露出其护住的众人。
除去慕景奚、李滔外,还有许多因为惊变而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男男女女。他们全部是庄园囚困的商品、斗奴。
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,但所有人都知晓,眼前一切,乃是这个男子所为,所有人都跪伏在地,不敢出声。
“走吧,都走吧。你们自由了。”
澹台明末声音之中有着难以掩盖的悲切,顿足良久,开口道。
“大......大人?”
“乙木兰香园已毁,你们都是自由之身,走吧。”澹台明末道。
闻言,众人互相看了看,沉默片刻,纷纷起身逃离此地。有重获自由而欢欣鼓舞者、有一脸茫然,不知前途者、有停留原地,向澹台明末敬拜者。但无论如何,他们都可以确定,此刻他们是真正的自由之身。
“谢过大人。”
一对衣着极为暴露的女子恭恭敬敬地对着澹台明末叩首顿拜。看其样貌该是一对年岁不过十五六的孪生姐妹,其眼神之中充斥着感激,如果不是澹台明末,只怕今夜,她们姐妹便要被客人买走为奴。经历今夜,重获新生的二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。
“不必客气,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随手一招,两套衣裳飘向二女,轻轻笼盖其身,澹台明末淡淡地道。
二女对视了一眼,面露犹豫之色,离开此地,她们能去哪呢?
似是看出了二女的难处,慕景奚取下钱袋扔给二女,催促到:“离开之后,自谋生路吧。”
二女接过钱袋,见到其中的银票,犹豫片刻,收入怀中,对着慕景奚行了一礼,互相搀扶离去。
二女离开,看着眼前顿时空旷寂静的焦土废墟,师徒二人皆是面色沉重,无人出声。四下只有余火作燃。
慕景奚知道澹台明末为何如此沉重。是呀,纵使他澹台明末再有何等威能,能毁去一处乙木兰香园,可这天下之大,面对世上无数的“乙木兰香园”,他又能如何?
面对这人世的丑恶,一个澹台明末,该是有多渺小?
“咳咳咳......”
李滔的咳嗽打破了平静,慕景奚赶忙替其擦去嘴角喷出的血迹,但慕景奚每每擦掉一口鲜血,李滔便会再吐出三口来。
“李大哥!李大哥!老师!你快想想办法。”慕景奚面容扭曲,声带哭腔,全无办法的他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于澹台明末。
然而,澹台明末亦是面容憔悴,神带哀情,看着慕景奚焦急的样子,他只能握紧双拳,缓缓摇头......
“你一定有办法的?你好好想想?!”慕景奚揪住澹台明末衣领,死命摇晃。
但澹台明末仍旧未曾开口。太晚了。李滔连挨八极境强者三记重击,早已是腑脏破损,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。况且,澹台明末还从精神力中感受到其体内的异样。
“慕......慕兄弟......咳咳......”
松开澹台明末,慕景奚赶忙拉住李滔的手,焦急地说到:“李大哥,你不要说话,老师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。”
轻轻摇了摇头,李滔对于自己的情况最为清楚,且不说其五脏六腑全被钱管事所创,就算没有替慕景奚挡下攻击,他也活不成。因为,为了逼李滔做最后一道保险,柳彬冬命其吃下了一种名叫“绒蛾流沙丹”的药丸。
此药丸非是什么丹药,而是将一种名叫流沙绒蛾的毒虫的卵放进药丸之内,只要施展此法者一催动,虫卵便会孵化,流沙绒蛾的幼虫便会破丹而出。在人肠胃之中,流沙绒蛾的幼虫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死亡,但其死亡之后毒囊便会即刻破损,释放出无比的剧毒。
在他决定输给慕景奚的那一刻其实他便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了。果不其然,在慕景奚被柳彬冬击伤的同时,他便感到了体内的异动。
听着李滔说出真相,慕景奚泣不成声,随后对着澹台明末大喊着道:“你想想办法呀!”
“我......无能为力。对不起。”澹台明末痛苦地道。
闻言,慕景奚泪如雨下,但也是逐渐冷静下来,是呀,这也不能怪澹台明末,无论如何,术业有专攻,他又怎能强求澹台明末事事皆通呢?
倒是李滔豁达,安慰了慕景奚片刻,随即道:“慕......慕......慕兄弟,我要......不行了。”
“不会的!不会的!”
“你......你听......听我说......”
闻言,慕景奚点了点头。
“我......自小......父母双亡,这世上......最放不下......的,是......是......李兰,我这一走,留她......孤......苦无依,我......厚着......脸皮,求你一件......事,因为......我......只有你这......一个......个朋友......你......能答应......我,照顾......好她吗?”
李滔此时竟然恢复了许多气力,紧紧攥着慕景奚的手。
“我!慕景奚!向你承诺!皇天在上,后土为凭,我与李滔结为异姓兄弟。当视李兰为亲姐,护她一生平安,衣食无忧!”慕景奚起誓道。
“谢谢......你......好兄弟!”李滔沉声道。
“你救我一命,我用此生报还!好大哥!”慕景奚道。
“好兄弟!你......的......恩情,我来生......报答......纵是李兰......将来......有碍,我......也不怪你......”李滔笑着道,有此心足已,一生太久,变数太多。
语毕,慕景奚感觉紧紧攥着自己的大手,缓缓落地......
不知哭了多久,慕景奚背起李滔,动身离去。澹台明末跟在其后,不发一言。
行出谷地,见到一斗奴立在山口,目光所视之处,乃是灯火阑珊的华苍。
见到是澹台明末等人,斗奴跪拜于地:“见过恩公,谢恩公再造之恩。”
“为何驻足?”澹台明末疑惑不解。
慕景奚也是满面疑惑之色,其他人早已离去,为何此人还留在这是非之地?
“一是方才慌忙之下,未能向恩公言谢。二是......”斗奴欲言又止,沉默片刻,开口道:“小人自小为奴身,现在突然获得自由,不晓得该去哪里。”
“活着就有无限可能,从今而后,你也可以去做想做的事,施展抱负。当然,也可以娶妻生子,享受平淡。”慕景奚道。
“恩公所说的,想必都是自由人最平凡的,却是以前我不敢想的。是呀,我也是普通人了,只是......现在就够了,不敢多求。”斗奴苦笑着道,随即看向远处的华苍城说:“二位恩公请看,这夜色多美。如果从未见过这光明的人世,或许我可以继续忍受黑暗。”
话语未落,斗奴一剑刺入自己的心脉,将慕景奚震得瞪大了双眼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!”慕景奚道。
“自由的感觉真好,能看到这般景色就够了。”
斗奴倒地,绝了生机,但慕景奚知道,他很满足,很感激,因为他是笑着走的。但这般美好,他终究没有归属。或者说,见惯了人间的丑恶,能看见这美好的一面,对他而言已是最大的满足。
见状,慕景奚再度涕泪......
“四处看看,还有没有什么线索?”
一名军士官吩咐道。
此时天已拂晓,犹豫了许久,城主还是抽调了一千甲士,登山查看。看着这遍地疮痍,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莺歌燕舞的景象。
城主乃是正派之人,对于这乙木兰香园早已是痛恶至极。然而他却对眼下这片污秽之地全无半分办法,今日见这人间地狱被毁,心中畅快之余,也是惊骇万分,究竟是什么人,能将势大至此,雄于一隅的乙木兰香园悉数毁去?
“报告城主,发现七名幸存者。”一名甲士来报。
华苍城外,李滔家前。
澹台明末精神力一扫,便搜寻到了埋伏在李滔家附近的十余名护卫,随即心神一动,将其喉咙一一划破......
背着李滔慢慢走向家门,慕景奚远远而望,便见到那在篱墙下等待的李兰。
门下篱旁,有女待归,远望。丘下途上,有子盼回,匆忙。
此番景象与往常无二,但归来之人,已然阴阳相隔。
角枕粲兮,锦衾烂兮。
予美亡此,谁与?独旦!
虽说未必恰当,但见眼前李兰俯在李滔身上那心碎欲绝的样子,慕景奚想不出更好的形容。
慕景奚,澹台明末,静静矗立,不发一语。
良久,李兰止住哭声,慕景奚犹豫许久,不知该如何安慰,只能轻声道:“对不起......”
李兰缓缓摇头,脸带笑意,她虽不识字,却与李滔一般,是明事理之人,并不会怪慕景奚。
见到李兰平静,慕景奚将来龙去脉一一相告,就连此先答应李滔绝不告知李兰的蚀命聚耀丹之时,也是一一说来。
听着慕景奚诉说,李兰自始至终不曾出声,只是神情时而哀痛,时而感动,轻抚着李滔那已然冰凉的粗糙的脸庞。
在听得事情经过,李兰更是释然,无论如何,慕景奚师徒已替她报得大仇。
“李兰姐姐,我已和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,我答应过他。我的命是李大哥救的,因为我,你失去了哥哥,我还给你一个弟弟,从今天开始,你就是我的姐姐,我就是你的弟弟!”慕景奚目光炯炯,满是诚恳与坚定。
李兰笑了笑,缓缓摇头,开口道:“你不用自责,我知道我哥的性子,他是当你是真朋友。而且,说来是你和先生对我兄妹有恩,又何来亏欠?”
“李兰姐姐,你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弟弟吗?”慕景奚焦急地道。
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不想你心中觉得愧疚,有负担,你不欠我们兄妹......”
“事到如今,恩恩怨怨,哪里还计较得明白,我只知道,你是我慕景奚的姐姐!”没等李兰说完,慕景奚打断道。
李兰心头一暖,是呀,事到如今这许多情谊谁还能说得明白。但李兰知道,慕景奚的善良、真诚如日月一般,烨烨可见!他和李滔一样,是真正的男子汉!
“谢谢你,从未有人,像你一样,在意过我们这对苦命的兄弟。好弟弟!”
“你肯认我了,姐姐?”慕景奚激动地拉住李兰的手。
“嗯。”李兰笑颜浅浅,娴雅温婉。
见状慕景奚开怀一笑,自己有姐姐了。
见状,澹台明末亦是一笑。
“等我们安葬完李大哥,我便带姐姐离开此地。”慕景奚高兴地道。
闻言,李兰感动的笑了笑,随后道:“我知道,哥他还有一个心愿,等我先替他完成心愿吧?”
“什么心愿?”慕景奚茫然地问。
李兰俏脸一红,低头不语。澹台明末到底是比慕景奚灵光,虽说不知何意,却已明白两个大男人在此不合时宜,领着慕景奚走了出去。
过了片刻,房门再度打开,慕景奚师徒再次步入,瞬间被眼前的倩影所惊艳。
此时的李兰已然梳妆换衣,褪去了往常的素淡衣裳,妆容焕然一新。
对襟大红长霞帔,金丝凤绣饰云肩。抹胸襦裙,盈盈广袖。翟冠双髻,点绛朱唇。
李兰本就面容秀丽,气质端庄娴雅,加之气色早好转,嫁衣装扮,更是绰约多姿,令慕景奚看得一时失神。
被慕景奚盯着,李兰两颊绯红,微低颈颌,一双明眸烁闪春光。
“他最大的心愿,便是见到我出嫁的一天,这套嫁衣,他早已置办下了多年......弟弟......我看起来......美吗?”问一个男子这般话题,李兰更是羞涩,连脖颈都泛起红晕。
“美!”慕景奚重重点头。虽说这套嫁衣无论款式、选料都不算名贵,但穿在身上,也许是李兰的气质,确是夭桃秾李!
“他......会喜欢吗?”
“嗯!”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
何彼秾矣,华如桃李。”澹台明末亦是赞叹道。
闻言,李兰娇媚一笑,抱着凤被来至李滔跟前。轻声道:“哥,你一直想我出嫁,你就巴不得赶我出门?”
取出梳子为李滔细细打理,李兰满脸皆是幸福之色。
“哥,你说说,我今天的样子美吗?喔?真的吗?那你说说,怎么个美法?噗嗤!你这张笨嘴呀,就是这样,半天憋不出三个字......”
“你老是担心我嫁不出去,可弟弟和先生都夸我呢。倒是你,到现在还是个光棍,就是你这嘴太笨了......”
看着李兰似平常兄妹闲话一般,慕景奚顿觉不是滋味。
“你总是唱着这首曲子,哄我睡觉,今天你自己却睡得这么香。我知道你累了,今天换我哄你。”
随即李兰缓缓轻声一曲歌谣,祥和、舒缓、轻灵而悠扬,令人沉醉其中。直到李兰的歌声中,出现断续、咳嗽之音,师徒二人终于觉察不对。
急忙上前,慕景奚这才发现,李兰刚才一直背对二人,一只剪刀早已插入怀中。而其怀中所抱红绣棉被,既加速流血,又将血迹尽数吸纳,令二人无从察觉。
“姐姐!你这是做什么?”慕景奚看着怀中的李兰苍白如纸的脸颊,犹如初见时般憔悴,悲切出声。
澹台明末赶忙查看,但失血过多,为时已晚。
“好......弟弟,不要......难过。”
“姐姐,你还是信不过我吗?为什么想不开?”慕景奚难掩哭腔。
“不,我知......道,世上再难有......你和先生......这样的好人。在我......心里,你就是......我的......弟弟。只是......我......不能拖累你,而且,黄泉......路上......难免寂寞,我不能......让他独自上......路。”
慕景奚泣不成声:“我心里,你也是我的好姐姐。”
“好弟弟,答......应我,把......我和哥葬......在一起,来世......我要当......姐姐,照顾他,我们兄妹来......世再报答......你和先生,好弟弟,再......见......”
感到抚摸着自己脸庞的手掌滑落,慕景奚仰天长啸!
埋葬了这对苦命的兄妹,澹台明末在墓前以石立碑,上书:
良善多舛,世上何觅此间真情?
李氏兄妹,李滔,李兰之墓。
处理完毕,澹台明末回到屋舍,慕景奚尚且躺在床上。坐在床边,轻轻安抚着慕景奚,澹台明末不知该作何安慰。
慕景奚扑入澹台明末怀中,涕泪交加,再难抑制,为何如此真情真意之人,却尝尽这世间苦楚?
“我答应过他的!我答应过他!”慕景奚声嘶力竭。
“李滔是个明事理的人,他不会怪你。”抱着慕景奚,澹台明末亦是感慨万千,五味杂陈。
是呀,慕景奚对李滔的承诺尚在耳边,转眼之间,践诺却再无可能。这世上有多少事不能尽如人意?只能道一句:命运无常,造化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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